星期二, 十一月 11, 2008

谁之罪?如何赎?——乔•怀特电影《赎罪》观后

麦克

罪,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陌生的概念。我们干什么都那么理直气壮,谁愿意承认自己有罪呢?就是王朔笔下的小混混也扯着嗓子喊:“我是流氓,我怕谁?”就是被押进大牢的杀人犯也会执着地坚持:“要不是他惹急了我,我诀不会用刀子捅他。”乔·怀特通过电影《赎罪》把罪的概念带给了我们,让我们进入到对罪的深入思考之中。
一对原本极其相爱的年轻人,因为一个偶发的事件——被一个13岁的小姑娘错误地指控,从而天各一方,最后,双双在战难中殒命。而这个小姑娘长大之后,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开始了漫长的赎罪之旅,直到风烛残年。
这是这部影片的基本情节,十分简单,几句话就说完了。是的,这就像我们自己的生活,没有多少可说的,可那些漫长的时光,却是一点一点熬过来的,对于一个带着歉疚的心来说,更是如此。
那么,我们首先要问,这是谁之罪?是怎样的罪呢?又是如何犯的罪呢?
一开始,布兰妮是一个十分单纯而好幻想的女孩,她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她完全是按照那个时代的原则与道德规范行事的,但她却犯了罪,而且后果很严重。她的罪首先是盲目的罪、无知的罪。一方面是对性的无知,另一方面是对真相的无知。在她生活的那样一个年代,很容易把性与不道德划上等号,甚至把它与犯罪联系起来。这对于一个年仅13岁的小姑娘来说,更是难以避免的。想一想我们自己的少男少女时代,就十分容易理解了。而对事情的真相呢?也常常如此。可能我们明明只有一知半解,或者根本不确定,我们却常常要说是如此如此,布兰妮也犯下了同样的错误,她对警察坚定地说:“是他干的,我看见了他,我亲眼看见了他。”
其实,这还只是罪的表层,而深刻的动机则在于嫉妒。在这个沉默寡言醉心写作的小姑娘心中蕴藏着对英俊帅气的罗比深刻而强烈的爱,这种爱因着不被察觉、不被重视而更加疯狂地厮长,它的强烈程度也许不亚于辛西丽亚对罗比的爱。她甚至毫不犹豫地跳入深不见底的水中,为的是要试验罗比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罗比本着良心救起了她,而她却把这行为当作了爱的标记。当她在书房发现罗比与辛西丽亚幽会亲热时,是性的罪恶感刺伤了她,更是心底的嫉妒刺痛了她。在这样双重的打击之下,她理所当然地要加以防卫;而在这样痛苦与愤懑的情绪之中,她视力上的偏差也就自然而然了。心理上的先入之见会引导人的感觉产生极大的偏差,“智子疑邻”的故事早把这一点告诉了我们,“白云苍狗”的成语也提示我们同样的道理。
影片把罪的复杂性、隐蔽性、可怕性深刻地揭示了出来。没有任何一桩罪是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但它仍然是罪。布兰妮没有因为自己的年幼无知而原谅自己,而是在不断通过自己的行为来赎罪。聪颖过人的她放弃了上剑桥大学深造的机会而到战地医院当了一名普通的护士,也许她觉得:她伤害过的那个人当兵上了战场,她应当为他这样的人做出牺牲。她坚持不懈地给辛西丽亚写信,希望与她会面,获得她的谅解。她也很想能够把真相公之于众,但有许多事情阻碍了她,留给她的时间也并不多。在短短5年之后,罗比就因败血症而死在撤退返乡的头一天,而辛西丽亚也在防空洞内被洪水夺去了生命。有的罪犯下了,可能就再也没有赎的机会了。这是布兰妮一辈子的遗憾。
那么,布兰妮的罪到底赎了没有?她是否应该如此歉疚到死呢?
答案并不那么简单。罪其实不是一个个别行为,而是一种普遍现象;一个个体不能完全承担所有的罪责,有些罪责也是一个个体所承担不起的。这个错告与错判的事件也是如此。有罪的并不只是布兰妮一人。首先,不能辞其咎的是当时的当事人罗拉。她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当时是谁跟她在一起,即使她不明确地知道,也不应该同意布兰妮对罗比的指控。而更大的可能是:她知道真相,但她害怕那个人被判罪,也害怕自己受牵连,所以,就认可了让罗比当替罪羊。后来,她与那人结为了合法夫妻并且在教堂举行了婚礼,这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据。他们即使在后来也没有去把事情澄清,他们也缺乏足够的承担力量,也许他们的内心也是歉疚的,这只有提供给我们的想象了。其次,警察与法官也是有责任的。怎么能够在没有其他人证与物证的情况下,仅仅凭一个未成年孩子的证词就随意抓捕人并判之入狱呢?罗比的行踪还有那两个出走的孩子可以证明呀!也许,那天在家的每一位都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没有努力地搞清真相,洗刷罗比。当然,就是罗比与辛西丽亚两人,也不能说是毫无过错的。罗比的情感不稳定,他也忽略小布兰妮对自己情感,要命的是他还给错了信,还有他们那年轻人的冲动……这些都是促成他们后来悲剧的要素。
再说,罗比与辛西丽亚最终不能团聚的主要原因不在于错判,而在于战争。这更不是布兰妮所能够负责的了。罗比是从牢房走上战场这不错;是以兵役来代替刑期这也不假;可是他是死于在战争中所患的败血症。即使罗比不被错判,他也不能够逃避保卫祖国抗击敌人的义务,也就是说,他还是难保不死于战火。再说,没有这场错告与错判,罗比与辛西丽亚能否冲破重重阻力而结合又结合以后能否真正如所想象的那样幸福,这也是一个未知的事情,当然,我们没有必要过多地去假设。还有,有些罪错不是我们能够单方面改变的。就说这个错判吧,布兰妮有必要再去澄清吗?因为不公正的惩罚,罗比已经承受了,而罗拉也已经与当年那人成了一家人。公布事情真相又能够给谁带来好处呢?总之,布兰妮没有必要承担如此的重负,没有必要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所有的问题。
布兰妮之所以长期不能释怀,恰恰是因为她以为所有的罪责都要由她来背负,而她在他们生前却又没有来得及偿还。应该说,这种形式的忏悔与认罪仅仅是向着自己良心。它是必要的,但又是远远不够的,并且可能是最终无益的。它很大程度上是求得自己心灵的一种安慰、一种平静,这其中仍然潜藏着人的自私与自义,这仍然是罪。那么,真正的忏悔与赎罪应该是怎样呢?又应该向谁忏悔与认罪呢?其实,它应该是向着神的。一个人犯罪了,他的良心有不安,这是自然的,因为神把良心给了人,神把自己的律刻在了人的心板上;而犯罪首先真正得罪的是神,而不是人。是神告诉人:不能说谎,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再多说,就是出于那恶者;不要嫉妒,不要张狂,不要求自己的益处。人破坏了神的诫命、神的律令,就首先要向神认罪,当然,也应该向人道歉。神断不以有罪的为无罪,也不会以无罪的为有罪,而更重要的是:“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约翰一书》1:9)布兰妮若来到神的面前认罪了,她的一切罪就被赦免了,她就没有必要背负那沉重的罪债了。如果一个人一定要把这种罪感的背负到底,那实际上是一种对神的赦罪与救赎的不信,是对自我赎罪之功的坚持,这就构成了新的罪,且是极大的罪——不信的罪与自义的罪。保罗在给哥林多人的信中这样说:“如今我欢喜,不是因你们忧愁,是因你们从忧愁中生出懊悔来。你们依着神的意思忧愁,凡事就不至于因我们受亏损了。因为依着神的意思忧愁,就生出没有后悔的懊悔来,以致得救;但世俗的忧愁是叫人死。你看,你们依着神的意思忧愁,从此就生出何等的殷勤、自诉、自恨、恐惧、想念、热心、责罚。”(《哥林夺后书》7:9—11)我们不能仅仅只有世俗的忧愁与后悔,而应该有依着神的意思在神面前的真心悔过。我们犯罪得罪的是神,能够赦罪的也只有神,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还是只有来到神的面前,向他认罪悔改,求他赦罪施恩。这才是唯一正确的解决之道。
在影片中,我们也不能排除布兰妮在神面前的忏悔,也不能否定她真实的赎罪行为,特别是她在战地医院的殷勤服侍。影片中布兰妮奉院长之命去安抚那个濒死的法国盟军士兵一幕十分感人。那个士兵把她当作了少年时见到的那个火炉旁的小姑娘,两人手拉着手回忆起了往昔的美好时光,然后士兵深情地望着她,轻声道“我爱你”,而布兰妮也立刻笃定地回答“我爱你”。士兵怔住了,凝视了布兰妮几秒钟,默默地流下了一行清泪,带着满怀希望去到另一个世界。也许他们真的曾经相见相识,也许那只是那个法国士兵的一种幻想,但不管怎么样,布兰妮使他安然地离去了。罗比生命的最后一刻,是照片上那所海滨的白色房屋成为他的希望;而布兰妮则用她的行为和言语给法国士兵带去了真正的安慰。“你们这蒙我父赐福的,可来承受那创世以来为你们所预备的国。因为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渴了,你们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留我住;我赤身露体,你们给我穿;我病了,你们看顾我;我在监里,你们来看我。……我实在告诉你们,这些事你们既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马太福音》25:34—40)布兰妮做在法国士兵身上的一切也就是做在罗比身上,这就是在她身上所真实体现出来的赎罪。至于是否要在幻想的场景中向辛西丽亚和罗比当面道歉,那已经不重要了。而在那个虚构的场景中,罗比因愤怒而几乎失去自控,似乎他还不能够完全接受她的道歉。这其实有损罗比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而它所表达的真实意思是:布兰妮还没有完全饶恕自己,她要用这种方式来再次谴责自己。这并不是恰当与正确的,这还是她高举了自己的良心而不是神的公义。关于良心的责备与神的裁判,老约翰给我们有一段十分深刻的教导:“从此就知道我们是属真理的,并且我们的心在神面前可以安稳。我们的心若责备我们,神比我们的心大,一切事没有不知道的。亲爱的弟兄啊,我们的心若不责备我们,就可以向神坦然无惧了。并且我们一切所求的,就从他得着,因为我们遵守他的命令,行他所喜悦的事。”(《约翰一书》3:19—22)就是说,我们的良心并不是最后的依据,因为我们的良心也会出错。有时候,良心的责备是真的,应当的;而也有时候是假的,不恰切的,惟有神才是最终的审判官。所以,我们应该从良心出发向神申诉,他更伟大,更睿智,更有怜悯;他知道一切,包括我们最隐秘的动机和最深刻的意念;他的审判才是最公正的,只有他才知道什么样的责备对于我们是最有效最有益的。神若不定我们的罪,我们也无须定自己的罪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要遵守神的命令,行神所喜悦的事,而不随意定罪,在神面前安稳也包括在其中。神给我们的是完全的饶恕,完全的释放,完全的改变,完全的新生。“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哥林多后书》5:17)
影片中大量采用了闪回的镜头,体现了编导对生活真相的一种认真探寻。正叙的镜头体现的是小姑娘布兰妮的视角,这是她眼中所看到的事件,而闪回镜头是叙事者或者说成年布兰妮的视角,这是对事件的重新解释。如辛西丽亚在花园水池边脱衣那个场景,乍见之下,让布兰妮和观众往一个很情色的方面去联想,而后来的闪回镜头却告诉大家,那不过是辛西丽亚在情急之下要跳到水池中去抢救那个失手掉下去的价值连城的花瓶。还有辛西丽亚与罗比在书房之中的那场激情戏,他们两人之间的那种不可遏制的激情和布兰妮对他们的想象之间是有这巨大距离的。还有罗比那天晚上给辛西丽亚的情书,那么多的版本,到底哪一封是他真实心意的表达呢?应该说都是,又都不是,所以,可以说他给错了信,又可以说他没有给错。所有这一切都告诉人们,真实并不就是我们亲眼所见那么简单。真实不只是外在所呈现的东西,它还包含着没有呈现出来的东西,而那是十分广阔与复杂的,不是我们一眼就能够看明白,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既然一个具体事件都那么复杂,那又何况我们整个的人生呢?事情的真相常常在我们的眼见之外,人生的答案也往往不在我们的想象之中。影片中多次响起老式打字机的打字声,带来一种历史感与生命感。这是生命的书写,不同的敲击会带来不同的文字,每一次敲击都会留下痕迹,所以,人生的每一次敲击都必须审慎。
影片把罗比与辛西丽亚爱情的磨难与二次世界大战的恢宏背景联系了起来,这表明悲剧并非完全出自偶然,许多人在与他们一起共同受难。不断插入的BBC电台对战况的报道增加了现场感与真实感,而徐徐展开的战场画面更把人们带到残酷与无奈的情境之中。罗比与他的两个战友跋涉在空旷荒凉的欧洲大陆上,到处是饥馑、疲倦、疾病、死亡。拨开枝叶繁茂满目青翠的树枝,呈现在眼前的是横陈在草地上的一具具身穿缁衣修女的尸体,她们容颜依旧,似乎刚刚离去;沿着敦刻尔克海滩前行,听到的是一声声射杀马匹的枪声和马儿的悲鸣,看到的是士兵们的百无聊赖,意气消沉。如此深重的苦难,怎么是爱人那“回到我身边”亲切呼唤所能够穿越的呢?惟有那些士兵们发自心底的颂赞,才能让人们依然感受到那来自于神圣的力量:
你释放我们心灵的紧张与压力,
让我们的生命皈依;
你那美丽的平安
为我们灼热的渴望带来生气;
以你的冷静与慰藉
令痛苦消除,肉体休息;
你那宁静的微声
穿越地震、风暴与烈焰,
持续不断,绵绵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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