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九月 25, 2008

后现代的透析兼答

沧 浪

对David Wells的《宗教、法律和自由》的回应

后现代顾名思义是现代之后,人们也用了很多与现代相对的大词去描述后现代,例如去中心,反权威,反理性等。但是无论我们怎么去描述这种已经变为一种生活方式的知性情愫(mentality),我们都能够同意后现代不是现代的进步或超越(super-modern),而是现代的危机和解构,是一种去现代(de-modern)。作为一种摧毁性的运动,我们在后现代的工厂中只看到一堆现代的废墟。建筑师们毫不客气地,也是无奈地把那座现代大厦拆毁之后,甚至没有留下任何乌托邦的蓝图。
启蒙以来的科学和理性,一切客观地、外在于人的真理都被否定,注定了后现代是一个情绪化、内向化的时代。这个时代,我们不再谈我们共同的本质(nature),我们共同的命运(destiny)和使命(mission),“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和那个极左的时代一同被埋葬。自我(self)开始被崇拜,离开了共同(common),自我注定如无根的浮萍,在被抛的世界中,漂泊。现实中我们只看到一些原教旨的极端分子在重拾昔日的理想,而更多的人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于是自我、存在、选择、喜欢成为这个时代的色彩,“管好你自己”也在这样的舞台上登场。
我们不能呵责,相反,我们应该理解后现代。但理解本身不等于赞同,甚至认同。现实告诉我们,进步只是一种幻想,人类可能会倒退,有的地方已经在倒退。科学本身也不是善,科学在异化。技术本身也不是免费的午餐,它已造成了很多的恶果。外在的世界不再友好,政府不再可靠,正义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于是我只能退回到我的内心(fall into my self),去寻找生命的宁静。于是,现实中我们看到很多人追求各种神秘的灵性(spirituality),却对建制化(established)的宗教组织说声再见。与之相伴的,各种新兴宗教应运而生,去满足人们对灵性的需要。市场的逻辑也左右了这个属灵的地盘,各种宗教组织俨然成为了超级市场,信徒以顾客的身份成为了匿名的上帝。于是在这样的氛围下,现代走向了它的黄昏。未能等现代去谢幕,后现代已迫不及待地把它赶出历史的舞台。可见,一开始这就注定不是理性的选择,理性在此也只好夹着尾巴潜逃。谁再谈理性,再谈真理,再谈唯一,谁就是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
后现代一开始要的是自由,因为它觉得理性、科学、道德和权威都是束缚,它要不受任何约束的自由,free from一切的自由。于是它一开始就没有邻居,只有自我。不,他人就是地狱,后现代的大师萨特如此呐喊。孤独是它的命运。尼采曾说:“谁终将划亮闪电,谁必将如云漂泊!”
后现代以后也不可能有未来。它的使命是破坏,它不想建造,也反对建造。乌托邦都是骗人的话语,宏大话语都是压迫,都应该被清除。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后现代的敌人,于是后现代把自己看成是被压迫的民众。于是他高举的是解放的旗帜。于是环保运动、解放运动、女权运动都能在此找到知音。但是这些运动鲜有整全性的(holistic)目标。一些过左的运动也注定走向温和,或者跟那个极左的时代一起谢幕。
因为是自我,而不是共同成为了一切的基础,于是后现代注定跟相对主义和多元主义联姻。民主在此也找到了广阔的空间,但是却发生了重心的转移。由“我跟所有人都一样”转向“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平等的格局变成了众星拱月的格局,他者成为了自我行动的托词。没有共同观念的时代,注定是随从潮流的时代。因为没有我们共同的身份与世界潮流相区分,随波逐流就成了必然。广告加深了这样的焦虑,不使用这些,就是缺陷。很多人生怕落伍,于是我们东张西望。我们的本质是用我们所穿的,所吃的来衡量的,购买建构了我们的本质。于是消费主义大行其道。
上次我们谈到现代大厦的裂痕在历史的演进中逐渐显明,以致于后现代的大师迫不及待地要把它整个推倒。本来裂痕可能只需要修复,但不知为何这群大师竟做出如此左的行为?是左的时代激起了他们的热情,还是他们用激情(passion)制造了那个左的时代?尼采、萨特可是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多少社会运动的青年也奉他们为精神的导师。总之,他们推倒了这座大厦,并插上了自己的红旗。“用科学来驱逐上帝,用艺术来取代宗教,让历史成为世界的法庭,用技术来掌握我们的命运”这些显赫一时的标语,随着尼采一声“上帝死了,重估一切价值”而变得黯淡。虽然后现代身体里仍流荡着反宗教的热血,但是他们对科学、技术、理性这些利器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如果科学时代是“一个没有愤怒的上帝借着一个没有十字架的基督带领一群没有罪的人民进入一个没有审判的国度”,那么在后现代我不知道这又变成了什么。不过,一个非常刺耳的声音已经叫响“没有上帝,一切都可以做”。
在现代大厦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不是后现代的宏伟大国,相反三个强盗穿着迷人的外衣占领了这片废墟。革命的果实再一次被窃取,后现代重复了为人作嫁的命运。他们又是谁呢?怎么?是民主、是市场经济以及know how的技术?民主激起了一种幻想,也就是真理可以通过投票的方式来决定。因此真理失去了基础,成为了一种的多元的统计。后现代的相对主义不正是基于这样一种逻辑?市场经济让顾客成为了上帝,所有人都围绕着顾客转,潮流时尚应该引领一切。原来那些被看成可耻的东西,现在只是一种顾客正当的癖好。欲望应该满足,自我约束就是病态。法律、道德都是自由的敌人,因为它们延续的是自我压抑的逻辑。这些不正是后现代消费主义,反权威,道德虚无的逻辑吗?know how的技术让人产生这样一种遐想,一切都可以通过技术来掌控,它本身要制造一个个的超人。这些超人本身已具备了一切的能力,甚至是掌控生命的能力。因为每个人都是超人,每个人都无求于人,每个人也因此没有干预别人的权利。因为每个人都是终极的,于是在公共空间中,只能凭着数量来决定真理。因为每个人都是超人,于是每个人就是上帝,市场经济的逻辑也肇因于此。其实不是每个人,而是每一个的自我。于是自我变成了上帝被人崇拜。
让我们再看看“管好你自己”。它建立在这样一个假设上,每个人应该对自己负责,并且只应该对自己负责。管别人,无论是基于善意还是恶意,就是冒犯。凭什么管别人?你以为好的,你没有理由强加给别人。你善意背后反映的只是你的自我优越感和操纵的欲望。从管好你自己,到只管我自己,到只有我自己,其实这是逻辑的必然,假如他对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于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是没有记忆,也没有群体的自我的“老死不相往来”。从卢梭的“强迫你自由”的lose oneself到现在的“管好你自己”的only oneself,历史走向了它的极端。于是在这样的范围中,家庭成为了公司(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股东),国家成为了荒漠,邻居成为了敌人,共同成为了的极权的代名词。如果每个人都“管好你自己”,那么自我以外的事谁来管?被社会所抛弃的人谁来管?不过,面对这些道德的质问,“管好你自己”自有它的逻辑。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乞丐有乞丐的快乐,没有人应该妨碍他们自由的选择。他们相信每个人的加总就是社会,每次的竞争带来的便是福利,多元混杂在一起就能形成和弦。每个人都管好自己,社会就会变得和平,正如市场能够推动个人的自私来形成共同的善。可是历史告诉我们这些不是必然的。假如社会不在自我以内,共同的善不成为个人的信念,那么这一切只是幻想。看看我们公地的悲剧,看看俄罗斯的黑帮经济。市场经济能够顺利运转,那是因为已经有了法律。然而法律之所以能够运作起来,因为我们有了道德的信念。法律能够消灭一个人的肉体,但是法律无法熄灭一个人的仇恨,而这些仇恨使他采取了杀人的行动,纵使五马分尸也在所不惜。恐惧本身无法使一个人变善,一万个自私的加总仍是自私。“管好你自己”无法形成合一,“管好你自己”也驱逐了道德,因为自我牺牲这种爱的精神也被看成是桀骜不驯。真理不容插足,所有法官都必须退避;爱只好离席,因为“管好你自己”宁愿饿死,也不要令人下贱的施舍。爱真的都是居高临下的吗?爱真的都是别有用心的吗?爱难道是自我的仇敌?爱难道是专制的帮凶?
是的,现在的爱让人们促目惊心。不是的,有一种爱叫道成肉身。他不是居高临下的,而是谦卑虚己以致于死。他不是自私的,因为他为的不是自己,依从的也不是自己。他不是专制的帮凶,他只是给人宣告自由的禧年。的确,他真的有的多管闲事,以致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但是他依从的是真理,他明白人都如羊走迷,偏行己意。他愿意为羊舍命,因为他看到他们的可爱与可悲。他死的时候没有仇恨,反而宣告赦免,因为他知道他们做错了却不明白。的确,他冒昧地闯进了人们的世界,给人一种必须直面,必须选择的压抑。但是他不是要夺去人们的自我与自由,而是帮人们冲破罪的厚茧,以得着真正的自我与自由。想想一个人穿上螃蟹的盔甲,像乌龟一样走路,你就明白道成肉身使他所失去的自由。他为什么这样默默无声,因为他知道自己被托付的使命,为此他翻山越岭去寻找迷羊。对,他来是要管理别人的生命,然而他用的不是刀剑,不是任性,不是专断。相反他来不是要受人服侍,乃是要服侍人。他成为了仆人,为学生洗脚;成为了羔羊,任人宰割;他住在我们的生命中,引领我们生命的道路。他来是要羊得生命的,并且要得更丰盛的生命!唯有他是真理,唯有他是道路,唯有他是生命。对,在真理和道德上,我没有半点的宽容。因为我深知宽容是政治性的,也就是我虽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宽容也是友谊性的,也就是尽管我们对真理有不同的理解,尽管我们彼此有软弱摩擦,但是我们决意相爱到底。如果人们明白我们争论的是永恒本身,而不是无关痛痒的枝节;如果我们明白与永恒失之交臂的严重性,那么我们会自然地变得严肃起来。于是,便有了这个不合时宜的长篇大论。
我感谢我的老师David Wells,感谢他对我的启迪。虽然我已经上了他一个学期的课,并在北京与他两度相遇,但是我相信他并不认识我。他的儒雅和睿智,让我钦服。他用20分钟表达的微言,我竟用了两天去阐发他的大义。对于这个世界级的神学家,一个谈笑间强掳灰飞烟灭的儒将,我充其量只是一个手忙脚乱的杂技演员。下面我想以一个故事来结束今天的分享。
在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中,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公主。年轻的公主不幸患上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病,遍寻名医,无人能治。国王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天天的消瘦,他不能放任死神来夺取这绚丽的生命。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令人兴奋却专断的决定:谁能够治好公主,就把公主许配给她。三个王子来到了国王跟前,来与死神博弈。一个允诺:“我的竖琴能弹出美妙的音乐。公主听后一定百病尽消,过去我百试不爽!”另外一个拿来飞毯,说道:“我的飞毯能带公主环游世界,公主一定因此而康复。我重来没有失败过。”第三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奇异果,他说:“我这里有一个奇异果能治百病。虽然没有人试过,但我相信一定能把公主治好。”国王救女心切,于是让三个人都使出自己的绝招。公主奇妙地好了!可是只有一个公主,那么公主应该嫁给谁呢?聪明的读者,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正确的答案。公主嫁给了那个给他奇异果的男子,因为竖琴可以再次弹奏,飞毯也可以再次使用,他们没有失去什么。然而奇异果只有一个,他奉献了这仅有的一个。竖琴代表的是智慧,飞毯代表的是技巧,奇异果代表的却是生命。耶稣便是那个奉上奇异果的男子,为此他先出了生命,以救赎那病危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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